2006年3月8日,星期三(GSM+8 北京时间)
浙江法制报 > 第十五版:旁听 改变文字大小:   | 打印 | 关闭 
戏里戏外的抗争
口述 章桦 整理 朱乔夫

  没有剧本,没有化装师,没有名导演,没有明星大腕,没有绯闻炒作。有“中国第一部原生态纪实电视剧”之称的《姐妹》,在历时3年的艰难拍摄后,于2004年2月诞生。
  《姐妹》以一间20多平方米的发廊为中心,记录了来自衢州的一对亲姐妹的真实故事。她们的发廊因坚持正规营业、拒绝色情服务而惨淡经营;她们的感情生活也同样饱经痛苦;为了生存,为了孩子,她们苦苦与命运搏斗。两年来,《姐妹》多次在全国各大电视台重播,屡创收视率新高,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而对于该片的主人公章桦和姐姐章微来说,这部纪录片改变了她们的一生——3年前,她们从浙江衢县到深圳开发廊,被一名北京摄影师贴身跟拍;3年以后,姐妹理发店倒闭,章桦却放下剪刀、拿起DV,也成了一名纪录生活的工作者。
  在这个“三八”国际妇女节之前,也是《姐妹》诞生两周年之际,本报记者专访了《姐妹》的主人公章桦,倾听了她们姐妹的风雨往事——

  很高兴和你聊聊。说真的,自从《姐妹》播出后,媒体的采访就没有间断过,我已经开始躲避一些采访了。倒不是因为我有了点名气就摆架子,而是因为我近段时间自己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实在太忙了。这不,后天又要出发到新疆去,也是拍一个在那边打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
  我是属狗的,1970年出生在衢州举村乡大坑村。那可是一个真正的山区,到县城去得一天工夫。
  我能够读到初中毕业,还是幸运的。我们姐妹4人都读完了初中,那个时代,又是山区,有几个人能读到初中啊!因为全家8口人靠爸爸一个劳力养活,所以我们姐妹都是靠自己打零工、做小生意挣学费的。
  我初中毕业应该是16岁,和家乡的年轻人一样,急着出去工作。当时,听说衢州有一家纺织厂在招工,我和大姐就决定去,但厂里只要18岁以上的,我还是虚报了年龄才进了厂做零工。
  纺织厂那种恶劣的工作环境、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很快就让我们姐妹俩瘦得不成样子。最糟糕的是,这样辛苦换来的薪水也仅够糊口罢了。一年下来,赚钱的梦想没实现,反倒落了一身病。
  想想气不过,就和姐姐商量着离开这个厂,自己创业去。但是做什么呢?经过商量,大姐决定去学裁缝,而我呢,决定投奔在镇里开理发店的二姐章微。
  真没想到,这个行业竟在日后给我带来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的悲喜真是一言难尽啊!

  学艺的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感觉可以独立了,就想自己开店。不过当时开理发店还是很难的。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个体理发店很少,而且还被人看不起。
  当初我的想法很简单,到城里去开一个店、赚点钱,如果碰到一个好男人,我就可以成为城里人了。我把店址定在衢州城里。
  那些城里人不把我们乡下人看在眼里,不但认为乡下人理不好发,甚至还认为乡下人脏,大都不愿进我的理发店。还有,即使同属衢州,方言也不一样,我说的话城里人不懂,他们说的话我也不懂。你说我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那是去北京以后学的,那个时候我可是一口土话。
  没办法,和姐姐商量后,我们又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索性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到昆明去,因为章微的老公在那里有朋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时昆明的开店成本低,只要2000多元。让我放心的是,姐姐章微和姐夫也一起走。
  那年是20岁吧,我们来到了昆明,租了房子,3人就住在店里,一个理发店就这样草草开张了!
  呵呵,没想到,生意慢慢地就好起来了,而且蒸蒸日上。
  当时那个开心啊,要说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也就是在昆明这段时间了。
  生意好起来后,来的人就多了,其中一个常来理发的男子渐渐和我熟悉起来。他姓杨,太原人,在当地一家贸易公司工作。那时,正好章微怀孕,店中只有我一个人照管。小杨经常来,后来也不是来理发了,只是有空就会来坐坐,还帮我做点事,我自然就感到自己是他关注的人。
  后来大家就心照不宣了。小杨告诉我,他出身干部家庭,虽说很喜欢我,但家里肯定不会同意,他希望两人先保持关系,等有机会的时候再向父母说。我毕竟才20岁,看他为人不错,家境又好,就相信了。半年后,我们开始同居。
  唉,真没想到,他伤我这么深!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很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每次和他说,他都推三阻四的。
  想想当时真傻啊!小杨对我说,现在他父母亲肯定不会同意我们结婚的,但是如果有了孩子,量他们也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孙儿。
  我想想也对,反正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不这样又能咋样呢?可我想不到的是,他的父母的确很喜欢自己的孙女,但对我却一丁点儿的好感也没有,更不要说是进他家门了。
  1993年,我女儿俊俊出生了。然而,直到俊俊2岁,他还是若无其事地不提婚事。我慌了,因为这些事都是瞒着家里的,要是让家人知道我是这个状态,那我简直是没法做人了。
  我下决心要问个明白,他实在没办法了,就只好带着我们母女去他的老家太原。一路上,我东想西想的,一会儿想到他的父母热情接待我,一会儿又想到他们把我赶出家门。
  但他只是让我们暂住在他的“亲戚”家,然后就无影无踪了。
  我好不容易来到太原,哪能就这样放弃呢?随后,那个“亲戚”也说不认识他,要撵我们母女走。我好不容易回忆起了他身份证上的地址,挨家挨户地找,终于找到了小杨的家。
  在我面前的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平房和满脸惊诧的小杨的父母。刹那间,我明白自己受骗了,但我却完全没有恨他的想法——我以为自己从此可以有一个稳定的家了。可是,他太要面子了。我的举动令他无地自容、大发雷霆。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与我完婚,但是要把俊俊留下。
  后来,不经过我同意,他家就把俊俊藏了起来。
  整整6年啊,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带着彻底冰冻的心回到昆明,回到那个伤心的理发店。

  1997年,我结束了昆明的理发店,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来到了北京,在一个浙江老乡的发廊里打工。因为北京离太原比较近,看女儿方便。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李京红老师的。
  我上班的那个发廊旁有一家咖啡馆,常常去,也常常碰到李老师。我发现李老师这个人特别厚道,没什么架子,对我们在发廊工作的人也没什么偏见,自然就乐意和他聊聊。他也觉得我们很不容易。不久,李老师就去了深圳,但我们还是常常联络。我没地方住时,李老师还把自己在北京的住房借给我。
  之后,听说深圳赚钱可能相对容易,我就打算去深圳开发廊。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李老师后,他很支持,还给了我很多鼓励。
  1999年底,我和姐姐来到深圳,学习了半年的美容技术后,我们合伙盘下了一间小店,取名“柏丽”。2000年10月,“柏丽”开张了。我们请了3个洗头妹,头俩月生意还行,每个月的营业额有一两万。不过在深圳开店费用比较高,除去姐妹们的工资,所剩无几。
  这样的状况也没能够维持多久,坚持本分营业的“柏丽”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就在这个时候,李老师来了,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每天拎着个摄像机在店里晃来晃去地拍摄。这让惨淡经营的“柏丽”雪上加霜。当时谁也没料到,他竟会住到发廊里,而且一住就是3年,日夜不停地拍我的那个发廊,拍我和店里的一帮洗头妹,害得我生意都黄了。
  我和李老师是有交情的,他到发廊里来,我欢迎还来不及,但他手中的那台摄像机确实让我恼火——难得有一两位顾客光临,进门一见摄像机,立刻跑了。好几次,我撕破了脸,让他快点走。
  唉,也是生活所迫,否则我真的不至于对李老师这么个态度,要知道,这个发廊可是我一生的心血。不过李老师脾气倒是蛮好的,不管怎么骂怎么说,他始终赔着笑脸,和大家说笑聊天。
  发廊的其他洗头妹也一样,她们又不知道李老师到底在鼓捣什么,都觉得他搅了店里的生意,火得不得了。
  现在想想是有点难为情了,要不是李老师“脸皮厚”,哪会有今天的《姐妹》,更不用说《邝丹的秘密》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实际上是上了李老师的“当”了。他后来告诉我,起初半年他只是拿个摄像机唬人的,根本没拍什么东西,只是为了让我们店里的所有人都适应有这么一个拿着摄像机的人在店里晃来晃去,等我们都不再刻意回避镜头时,他才真正开始“下手”,告诉我们他是在拍一部纪录片。
  实在没办法,见“柏丽”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章微劝我趁早盘掉店铺,这样至少还能收回一些本钱。但李老师鼓励我坚持下去,还把自己赚来的钱给我们维持小店。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了他的纪录片,也是在教育我不要轻易向困难低头。但是,生意还是无法支撑。
  2001年8月,在李老师跟随店中的一个姐妹回家乡拍摄的时候,我关闭了这家发廊。

  发廊关闭后,我很茫然。
  李老师建议我学摄像,可我哪是这块料啊,除了美容美发,我还能干些什么呀!那时刚好我姐的女儿去广州参加拉丁舞比赛,李老师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于是,我有了第一次独立“拍片”机会。
  在广州,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只有人问我是不是电视台的,是哪家电视台的,我朦朦胧胧感觉到自己还是可以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的。
  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李老师说我拍得不错(天晓得他是安慰我还是鼓励我),还让我帮他拍《姐妹》一片的素材。同时,他还通过朋友给我介绍一些婚庆摄像的活来维持生计。虽然一场婚礼收入只有三四百元,但是我很开心。毕竟,我不再靠理发为生,而是靠摄像——这种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职业谋生了。
  2003年上半年,因为“非典”,我暂时回了老家。在家里实在百无聊赖,我终于打电话告诉李老师,说想跟他学摄像。李老师说,如果我决定了走这条路,就必须学会后期剪辑。于是,我再次来到北京。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在李老师的公司,我用了半年时间学习电视片的后期制作技术。同时,我还亲眼见到了以自己为主角的DV片《姐妹》的后期制作剪辑的全过程。
  接着发生的事情你可能就知道了,这部被剪辑成13个小时的纪录片,在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片中的5名发廊妹——我、章薇、阿文、小芳和阿美的情感纠葛与辛酸经历震撼了无数观众。
  就这样,我也萌发了自己独立制作一部纪录片的想法,这个想法得到了李老师与电视公司制片人的支持。于是,我拿着2000元拍摄经费再次到了深圳,找到了我学美容时的同学。拍摄了那部后来获得2004年中国国际广播影视博览会“DV2004我们的影像故事”评委会大奖的《邝丹的秘密》。
  邝丹是我那个同学的女儿,同学总说她老公如何如何好,于是我就想拍他们一家的生活。我想知道一个幸福家庭究竟是怎样的。我现在的思路是这样的,不想拍一些太苦的事情,因为我相信世界总是美好的,这恐怕是因为我的心境改变了的缘故吧!
  现在,我已经和李老师一起成立了一个纪录片工作室,生活非常丰富多彩。除了在各地拍摄,我一回北京就扎在那个不满15平方的工作室里剪片子,几乎没有时间去做其他事。已经有5个对象进入了我的摄像机,有的已经跟拍了1年多了。
  目前我在经济上还没有打翻身仗,还得时不时地请求别人资助,但比起从前,生活有了别样的意义。3月6日,凤凰卫视也要播出《姐妹》了,不知道你那里能不能收得到,收到的话要记得看哦!